10月14日,我終於又把《荒人手記》拿出來,決心好好再看一次。
上一回我看得囫圇吞棗地,看了一段,跳過一段,整個故事就只在心裡留下了一個朦朦朧朧的輪廓。漸漸地,便記不清了。
開頭是記得的。而且特別清楚。心情太容易就沉入海底,那麼黑闇,那麼幽冷,那麼孤寂。是的,每個人心底勢必都有一個深淵。我一下子就被拽入最低,最底。幾次看著總是要哭,卻還是哭不出來,只是心如曠野大片大片的荒涼無涯。那種彷彿站在世界的盡頭,四下茫茫相顧唯有隻身一人的荒涼,傾刻間便包圍住我。雖然我是個異性戀,雖然我尚未刻骨銘心地愛過,雖然我在短短的二十多年生命之間未曾經歷多麼哀慟的生老病死。
《荒人手記》說:「我已目睹日落,人們尚期待日出。」我如遭雷擊。
生命的進程在我面前如畫卷般展開,猶如窺探了閻王的生死簿,你只是知道,承受,而未能改變的無力席捲而來幾乎讓你抵擋不住。但還是會挺住,咬緊牙根捱過去,每一分每一秒都疼痛難當也還是會,捱過去。文學之於我的意義尚且如此,生命之於我的意義也是。
時常在想,是否唯有體會過一切苦痛遭逢過一切阻礙,才更能深切地了解活著的意義、愛的真諦。
大約一年多前第一次看《荒》的時候,遇到了一個男孩。通識課認識的,不同系,也不怎麼熟,只知道他在系隊裡打籃球,舉手投足都很陽光的那種男孩。十足異性戀的味道(那時候看書看得心裡都帶著偏見,便直覺認定了)。
他問我在看什麼書,我告訴他。他挑起的半邊眉毛不知是驚訝還是什麼,在我眼裡有那麼些不以為然的意味。
他又問我看得懂嗎,我說大概懂,也大概並不真的懂。
他再問我為什麼要看呢,我卻只是笑笑不願回答了。
他說:「我其實不能理解這種東西。怎麼會有人想搞同性戀?」
我只告訴他:「生命並不總照著你想的樣子前行。」
我是個異性戀,我也不能明白愛上同性的感覺。可是愛,有誰教過我們如何去愛?又該怎麼去愛?是誰告訴我們愛只能這樣而不能那樣,應該如此而不該如彼?《鱷魚手記》裡邱妙津說:「努力去愛一個人,但不要過分愛一個人,適度地愛,也不能完全不愛,那種愛足夠讓你知道在現實裡怎樣做對他才是好的,那種愛足夠讓你有動力竭盡所能善待對方。即使你因而不愛我了,但沒有關係,我希望你現在和未來活得好,那就是努力去愛別人,雖然我可能無法完全免於悲傷。」真是對愛最好的詮釋,再沒有比這更貼切的了。
在《荒人手記》中最喜歡的一段,莫過於主人公小韶和男友永桔在義大利的故事——
我們數著廣場迴廊的多里尼式圓柱,環繞對稱築成半圓形,聽說有兩百八十四根。數過來大半時,我們在一列無人蹤的柱影下悱惻親吻,差點不禁,聽見群鴿西歸疾雨般掃過耳邊,忘記了數到第幾根柱子。
良久,我們讓澎湃起伏慢慢平坦下來,流入四周的罕靜。列柱,跟它們的黑影,跟西元初移豎此地的埃及方尖碑,縱深交錯幻如大峽谷,吸納著昔往今來無數計的時間,以至太過飽和,流沙無聲把人沒頂其中的時間塚呀,嚇到了我們。
我們一語不發,手攜手火速逃離,生怕稍慢一點它那巨大無息的陰影便追蹤而至。
逃出大理石建造的繁麗商店街朝聖路,我們沿著臺伯河緩緩走去巴士站,永桔說,所以我最不喜歡看古蹟,只會讓我感到死亡。他哽咽著,感到生離死別。
是啊我說,鼻子酸酸的,所以我們要好好鍛鍊身體,以便活到很老很老還可以做。
所以我們下定決心,回臺灣之後,選個黃道吉日去驗血。不論萬一誰是陽性反應,我們都同意白頭偕老。
這一段若是拍成電影,必定是耽美的。且每看一次就要心碎一次。
愛情善變又易毀,對比永恆但冰冷的古蹟,將生將死的。即使人們說,這是逆天,要天打雷劈的,要遭罪的,也不能阻止。正是愛得那麼不容易,才更令人動容。
對於生命對於愛,我們真是太粗淺又無知了啊。
以上 夏実でし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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